专家解读自闭症误区:不是天才也不是智障
社会对“自闭症”有太多偏见 不都是天才也不是“智障”
主持人:各位搜狐文化客厅的网友大家好,今天我们很高兴地请到了清华美院的袁佐老师和圣歌画廊的总监韩小午老师来做客。这两位老师亲历了从4月2日开始的“天真者的艺术——第五届‘爱在蓝天下绘画作品展’”,我们先请二位老师介绍一下这个展览。
韩小午:从4月2日被定为国际自闭症日之后,今年也是我们做的第五届展览了。之前我们在798画廊、黄村美术馆都做过这个展览。
袁佐:中间美术馆做了几次自闭症儿童展览,这次展览跟往年最大的不同点在于,这一次的自闭症儿童展是把这些孩子的作品作为单纯的艺术作品展出,而不是仅仅把重点放在“自闭症儿童”的字面意思上。这一点可以说是根本的区别,过去是首先强调他们是有心理障碍的儿童,而这次首先放大的是这些孩子的绘画才能,展示一些优秀的儿童绘画作品。有可能他们是自闭症患者,但仅此而已,他们同时也可能是未来优秀的艺术家。
主持人:现在对于自闭症,社会的关注也越来越多。但很多人由于并不是非常了解这种心理疾病,得出的结论往往以偏概全,比如有人会说自闭症患者在某一方面有一些超常的能力。对于社会上这样的观点,您有什么看法?
韩小午: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讲,我觉得目前虽然整个社会对自闭症有了一定的关注,但其实真正了解这种病症的人却很少。5月2号刚结束的“艺术北京”给了我们这个群体一个免费的展位。有很多人路过我们的展位都会窃窃私语,说这些作品都是弱智的孩子画出来的,我就要很耐心地向他们解释,自闭症并不是弱智,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这样每次都要纠正很长时间。从这件事也能看出来大家虽然关注了,但是了解度远远不够。自闭症中也并不是每个孩子都是天才,只有10%有所谓的天才症候群,他们在音乐、绘画或者是记忆力方面都是超常的。但是这样的孩子毕竟还是少数,更多的孩子还是无法展示出他们各自的优点。
袁佐:我自己并不是从医学的角度来判断究竟哪种类型才是自闭症儿童的。我在中国和美国两个地方生活过,我觉得现在中国开始慢慢地去关注这些特殊人群,并且希望把他们接纳进社会大家庭里,这就是中国社会的一大进步。美国社会对自闭症儿童的帮助工作开始的比较早,所以已经有了相当丰富的经验。他们现在把自闭症儿童作为社会的一员,作为社会的一个部分,而不是特殊的群体。随着我们社会的持续发展,可能这种特殊群体和主流群体之间的差距也会逐渐缩小。
主持人:韩女士和这些自闭症儿童接触的时候,您感觉他们相比普通的孩子有什么不同?
韩小午:更多的自闭症儿童表现出来最明显的特点是他们无法和常人做直接的交流。这个特点既是好事,也是坏事。为什么我们这次要把展览命名为“天真者的绘画”,是因为他们无法和外部世界交流,所以保留了完全的自我和足够的天真,但是不好的地方也在于,他始终无法让我们通过语言去了解他、理解他,所以也造成了很多问题。
美国自闭症儿童:规定与正常孩子一起上学
主持人:您二位都有在国外生活的经验,他们对待自闭症儿童的做法具体都有哪些?
袁佐:国外有很多自闭症的孩子会被放在正常的学校上学、上课,根据他们病情的轻重来决定他们是否能和正常孩子一起上学。病情稍微比较轻的、在可以控制的状态下是完全可以的,比如我儿子那个小学,每个班里都有两三个这样的孩子。他们上课的时候都会有一个社会心理辅助医生陪读,这在国内可能是一件无法想象的事情。有时候学校校区讨论这种心理辅导经费的时候,也都相当重视。每个班都有两三个辅导教员陪着孩子全天上课,这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也是他们给予孩子们帮助的方法。
主持人:这一开始也是当地政府给学校的规定吗?
袁佐: 这是一项法律。
韩小午:在纽约,病情更重的孩子会去专门的学校。我知道的情况是有一个孩子他生活的周边没有这样的学校,而他的家长又没有足够的钱去支付孩子读私立学校的费用,他们就每年和政府打官司,理由是政府无法提供必须的条件。每年他们只需花一些律师费,孩子就能去这种专门的学校上学,而不用花六万美金的私立学校的学费。
主持人:现在中国也在说要给自闭症儿童多一些关爱,您觉得这种关爱应该怎么表现?
韩小午:操作方法我先不谈,但目前中国的现状我可以表述一下。目前全国各地在网络上可以查到的号称自己是专门针对自闭症的,或者是有自闭症教员服务的学校已经有近两百家了,但是80%以上都是自闭症儿童的家长在具体运作。这就是我们政府的缺失之处。从今年开始残联开始拨一些资金投入在自闭症儿童的帮扶活动上,但是具体情况我还不是特别了解。孩子家长们运作的这些学校、机构,现在获得了社会大众越来越多的支持和关注,很多企业、个人都在捐款或者是做一些其他方面的支持。像这次中间美术馆就是完全作为一个机构在给这些孩子做展览,这一点相当不易。
袁佐:我个人觉得韩小午女士做的画廊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她想让孩子们自食其力,把他们的绘画推到市场上,通过交易使孩子们获益,让他们能够自食其力,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创举。在中国798里这么多画廊,全国各地也有很多其他著名的画廊,但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专门经营自闭症儿童的绘画,这是一个非常好的途径,通过这样的活动也能让孩子们得到自己应有的回报和尊重。
主持人:我看过一些关于自闭症儿童的纪录片,里面谈到在台湾会有一些机构专门收留这些自闭症的孩子们,运用他的一些特长,比如说在技术、音乐方面的工作,更好的参与社会事务。这种情况在国内有没有发生过?
韩小午:非常少,但也不是没有。我认识一个很有绘画天赋的孩子叫陈蒙,他现在是以义工的形式在帮助其他的自闭症孩子,我知道之后非常感动。毕竟我们还有10%的天才症候群,我们怎样才能更好地帮助他们?我刚才也一直强调一个理论,说到同情很容易,大家现在都以一种凌人之上的姿态去同情你。站在我的角度,我希望更多的人帮助他们获得尊重,而不仅仅做到同情。他们在绘画或者音乐上显示的天赋是值得我们尊重的。我可能在这几年内会陆续做一些自闭症儿童艺术家的推广工作。两三年之内会有更多的孩子被推向市场,让大家看到他们真正闪光的地方。我希望观众在欣赏这些孩子的作品时从内心真正认可他们的才华,而不是仅仅抱着同情的心态,他们需要更多的肯定。
主持人:我们注意到这个展览的主要构成中有一个评审环节。很多艺术家、美术家的名字都出现在这张名单上。他们是用什么评判标准来评价这些孩子的?
袁佐:这种评价是从艺术上的考虑、按照艺术上的标准来判定的。我经常和我的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的学生讲,你们要去看这个展览,但我并不是让你们要去关爱自闭症儿童,而是让你们从中重新认识什么是绘画,绘画可以成为什么样的东西,这种绘画表现出来的极度真诚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这是这个展览给我们艺术教育带来的最重要的启发。
自闭症艺术家画廊:他们摒弃了物质 用绘画表达情感
韩小午:这也是我最终选择做一个只属于自闭症艺术家的画廊的原因。我觉得这个群体的艺术家完全撇弃了物质的东西,甚至撇弃了美术技法上的东西,完全是发自内心地在表达自己。所以有时你可能会觉得这些画作很笨拙,但同时你又能看到他们用很强烈的绘画语言在呐喊。
袁佐:在绘画里,最重要的核心就是要真诚地表达自己。自闭症画家由于身体的病状无法非常理性、有逻辑地去思考问题,所以他们画的东西也变得非常直接。他们感受到什么,看到什么,就会用最直白的笔调去表现,毫无外部世界的干扰。但这同样也是他们的弱点,他们可能无法主动地去做逻辑思考,很理性地去表现某一种东西。所有参加评审的著名艺术家们也都会有相同的感受。
主持人:专业评审不会因为他们的个体属性降低对艺术的判断标准吗?
袁佐:不会。我觉得这种非常直率真诚的表现尤为可贵。特别是在我们目前的社会环境下。
主持人:刚才您提到,您号召学生去看这些作品,是因为这些作品本身存在的气质。是不是我们现在的美术教育正好缺失这些东西?
袁佐:是这样。我觉得现在中国的艺术教育太注重画风的养成,或者某一种绘画形式的宣扬。否定了主流形式之外的可能性,认为那些东西都是过激的、不符合主流社会的。这样教条的教育禁锢了年轻人的自由思想。而这些自闭症儿童恰恰不太理解限定这个社会的压力和习惯做法,所以他们表现的非常直接。当然,我们并不是提倡每一个学艺术的孩子都变成没有正常思维的人。但我们不仅要有社会责任感,更要有艺术传承的能力。同时我还想强调个人修养的重要性,因为你的修养程度越高,知识面越广,你对自己艺术的要求就越多越特别。
主持人:现在对“如何有个性”都有特定的教程,再培养出有创意的、能够勇敢打破这些框架的人是不是并不太容易?
袁佐:前段时间我陪女儿在美国参观她所选的大学,我们还参观了美国最好的几所大学。所有大学都在向家长宣传他们的专业足够培养孩子的兴趣。校长们总是说只要你提出想学某一个特殊的专业,提出一个计划,我可以单独为你设立一个独特的专业。当这种独特的专业进行了七八年,每年都有五六个学生报名,他就认为社会开始需要这样的专业,当然一个新专业就可以成立了。这在我们的教育体制里是不可能的事。我们根本不会鼓励大家去尝试碰撞边缘的状态。艺术教育更不可能有新的突破。
韩小午:我儿子从小学开始就在国外念书。从学前班到小学四年级,他们的题目都不会只有一个答案,甚至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有十几个答案,他们也不要求你把答案都做出来,只是作为拓展思维的习题练习而已。从小学一二年级就有这样的作业,所以孩子必须让家长带着去图书馆、网络查找作业,在中国答案永远是课本上唯一的解释,没有其他的可能性。
主持人:这就回到了我们比较关注的青年艺术家的话题。尤其是在艺术北京上看到,75后到80后的一批年轻艺术家已经成长起来了,而且都呈现出各自不同的特色。我想知道他们这种自我个性的表达是不是一种所谓的创新?
自闭症艺术家:越重症的自闭症患者作品个性越强
韩小午:在国际上有很多自闭症艺术家的表达是非常具有开创性的,完全打破了常规的想法。但这在中国还很难。因为家长都不专业,家长在艺术方面就缺乏教育,所以他们总是希望把孩子送到某个教育机构去接受教育。老师也很辛苦,特别是教这样一群孩子,因为他们毕竟在沟通上面有问题。所以最后把这些孩子教的缺少个性。刚才我们在私下谈到,越是重症自闭症患者,他们的作品个性也越强,因为他们只能用内容充分表达自我,所以反而给大家带来的冲击力会更强。
袁佐:我去看了艺术北京的盛况,非常热闹,有很多很有意思的作品出现,但是在艺术北京里还缺少讨论绘画的环节。做某一种样式的东西很多,而从传统意义的绘画去谈绘画空间、绘画的厚薄,绘画里的黑白关系,这样的东西太少,大家现在都在追求某种形式,这是中国社会的主流习惯。现在和几年前相比还是有很多变化的。从绘画形式来讲,现在国内模仿西方风格的形式也有很多,当然这是另外的问题了。
主持人:当一个观众去欣赏自闭症儿童的绘画时,他会觉得这些作品的冲击力很强,您觉得这种冲击力是单纯来自于绘画形式吗?
韩小午:其实我并不希望给这些孩子都贴上自闭症的标签,这也是我今天努力的方向。我们使用“天真者”这个词就是为了规避“自闭症”这个标签。我们真心希望有一天大家能发自内心地感受到这些作品的美,而忽略他们作画的状态。我的画廊现在是在以一种企业的形式做公益,但是首先我是在做企业。我把这些孩子和所有正常的艺术家同等对待,用同样的形式和他们签约。我希望有一天大家可以看到这些作品的本质,而不是给他们贴上各种标签。
主持人:您在选择作品的时候会有哪些标准?
韩小午:和我选择其他签约艺术家是同样的标准。更多的时候他们有一些特质的东西反而可以打动我们,这是正常的年轻艺术家无法做到的。他们虽然刚刚踏入这个圈子,但也是艺术市场的一分子。
主持人:这些画作最后的归宿都在哪里?
韩小午:就这两年的情况来说,大部分还是友情赞助,有很多是不方便透露姓名的演艺人士。艺术北京和中间美术馆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中间美术馆收藏了每个参展儿童的单幅作品。艺术北京除了免费提供展位之外,还号员工来购买收藏一件这些孩子的作品。而且从今年开始他们还用一定比例的门票收入来支援孩子们。从市场角度来看,这也是一个探索的阶段。去年9月我们第一次做艺术北京的绘画展览,那次的成交还比较乐观,但基本都是友情的方式。这次我咬紧牙关,不主动说服朋友购买这些作品,所以最终结果和期望还是有差距的。一方面我们的作品这次几乎都是北京市孤独症儿童康复协会孩子们的作品,而且有些孩子作画时可能只有五岁,但这些稚嫩的作品还是打动了很多人。这一两年之间,协会也做了艺术工作室,今年也正式启动了一些活动项目,孩子们的家长也越来越了解这些展览,越来越了解什么是艺术。这些看起来很粗糙的东西,今天捡回来重新审视、装裱、重新给他一些定位,一切都会变得不同。我们也教育家长把他们孩子发自内心画的作品再捡回来。今年展会有张雨晴的一件作品是画在票根上,我当时把它放在餐饮区做特别介绍,反而大家看到了小作品里的激情。很多人都过来问我们询问价格,说想收藏它。
自闭症艺术家作品缺乏主动和有意识的思考 我们应学习他们的真诚
袁佐:这些画之所以是优秀的作品是因为这里面有他们最直率的表现和最真实的感受,能够表现人性最直接的特质,通过作品中力道的表现、色块的拼接和强烈的对比,才能展示出艺术最本质的灵魂。如果大众无法看到这些闪光点,那一定是这个社会的艺术判断标准出了问题。什么才是艺术?一定是装裱精美悬挂在中国美术馆里的作品才是艺术?虽然这是一个不恰当的比喻,但这确实是社会中艺术判断力的缺失。虽然孩子的画并不是十全十美,因为他们缺少主动的、有意识的思考,但是你如何直接的、真诚的表现自我,这才是我们从这些孩子的绘画中学到的东西。
主持人:这一届“爱在蓝天下”绘画展已经结束了。以后会有第六、第七届。我也相信随着社会对自闭症患者的关注,公益力量的扩大,这个展会越办越好。我们长期关注的是一个群体绘画的创作和他们的作品。
韩小午:是。虽然这次展览结束了,但是我们以后可以做到不只是在4月2号这一天让大家来关注这个事情。我们的画廊就是一个常态的形式,随时像所有798里的画廊一样,一个半月、两个月会做一次展览。这个月15号知名音乐人郭峰会和所有的孩子联合举办一个展览。题目就是郭峰那首最著名的歌《让世界充满爱》,郭峰携手来自遥远星球孩子的展览。到时候欢迎大家参加。
主持人:谢谢大家收看这次的文化客厅。再见。同时也希望大家继续关注自闭症儿童的绘画作品,见证他们成长的旅程。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