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四岁不讲话的女儿做语言治疗
女儿小时候学坐、学爬及走路都再正常不过,偏偏到了一岁多该学说话时不开口。那时我并不着急,因为过来人都说,讲双语的孩子说话晚,两岁多才开始讲话的有的是。
有一天她开口叫我“妈妈”,为了鼓励她多讲,每当她要什么东西的时候,我就让她叫妈妈,到后来演变成要什么就指着什么叫“妈妈”。“妈妈”是她在以后的几年里唯一会说的词。有医生认为这是打开她说话屏障的一个关键所在,她会说一个词和一个词不说是有本质区别的。
到了两岁她仍然不讲话,要东西就指指划划的,我都能明白,和我沟通并无问题。很久以后见到语言训练师才知道在这点上我犯了严重错误。有的孩子就是被太“聪明”的妈妈耽误了,因为不用开口妈妈也懂得他,所以孩子就懒得开口了。
有时带她出去,提到她仍不讲话的事,有朋友会说:“贵人语迟”,“爱因斯坦五岁才讲话”……我心底颇有几分得意,心想保不准我们家真出一个女爱因斯坦呢!就这样因为我的愚钝而将孩子语言训练的最佳时期给错失了。
后来在她过了两岁半仍不开口的情况下,家庭医生建议找专家给她做发育方面的评估,这个评估包括听力、智力等各个方面。当时我们住在加拿大,约专家门诊约在了13个月以后。这期间我在家里尝试教她说话,并无任何成效。就在马上就要排到去见专家的时候,我们全家搬到了美国西雅图。
这时她已经三岁半了,把家安顿好,我马上领她去看家庭医生,再由家庭医生给推荐到不同的专业医生那里做检查,记得当时一下子约了四个专家,还好在西雅图的专家门诊都只要一个多月就可以排到。
记得检查听力时,我抱着她坐在一个小亭子一样的单间里,医生不知坐在哪儿,能听到、看到和指挥我们,她一再嘱咐我绝对不能给孩子任何暗示。小屋里的很暗、很静,一会儿左前方响起声音,出来个小人跳舞,一会儿右前方响起声音,女儿听到声音就会把眼睛、头转向出现声音的方向。声音有高有低,持续测了半个多小时。
各项检查结果汇总后,医生认为她其他方面的发育正常,唯有语言能力严重滞后,连带的交流能力也滞后,需要立即进行语言治疗。我对于女儿不讲话虽然着急,但是心里一直以为她说话只是早晚的事。可会诊的医生竟然说他不能肯定地讲女儿将来一定能开口讲话,他见到过听力没有问题的孩子终生不讲话的,也见过本来讲得好好的,突然就不讲话了的孩子。
我听了冷汗当场就下来了,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回去后马上给保险公司提供的语言治疗师照名单挨个打电话,头几个医生都排满了,不接受新病人,遇到一个接收的马上就约了时间。
见了面才知道约的语言治疗师是个年轻的黑人小伙子,他和另外几个治疗师一起开的诊所,每人一个办公室。每次治疗时,他都要求我进去陪着,所以治疗过程我都在旁观,揣摩他的方法,回来后自己在家里照葫芦画瓢教女儿。
所谓的语言治疗其实就是想办法让孩子张开嘴,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意思。他那里有许多稀奇古怪的玩具,他找出女儿特别喜欢玩的东西,玩到关键时刻停下来,要她发出声音后才能继续玩。比如两个小赛车在跑道上比赛,启动前,他会说:“Ready,Set,Go!”这句话类似于中文在比赛发令前的“各就各位,预备,跑!”,他重复了几遍以后,就只说前两个词,到“Go”就停在那儿看着女儿,让她说“Go”,直到她嘴动了,才让车跑。
比如女儿喜欢吹泡泡,他就教女儿说“Babble”的“Ba”,这个音最好发,每次只有发出“Ba”的声音,他才吹泡泡,女儿去戳破泡泡时,他让她一边戳一边说“啪啪”。
那段时间女儿的日子变得难过起来,原来懂她的妈妈现在变糊涂了,一定要逼她出声才能达成愿望,越想要什么,越想玩什么越难以称心如意。
比如她当时喜欢和我们做的游戏是我和老公两个人扯着毯子,她站在上面跳,每次我们都逼她说“UP”才把她向上送。本来是个连续的跳跃过程被硬生生打断成一截一截的,让她很不爽。
我从中感慨最深的就是人的痛苦来源于欲望,人受制于人也因为欲望--如果女儿什么要求都没有,那么大人是没办法逼她去做什么的。
给女儿做综合诊断的那个专家在行里很有名气,他当时给我提了三条建议:一,立即进行语言训练;二,在家里只和孩子讲一种语言,让她的语言环境单纯;三,送她去幼儿园,让她和同龄孩子多接触,小孩和小孩之间更容易彼此模仿、学习。
因为他说女儿有可能永远不讲话,把我吓坏了,遂严格按照他说的去做,领孩子去做语言治疗的的同时,把她送半天幼儿园,剩下的半天我在家里训练她,在家里全家人谁都不说中文。
那时真叫“病急乱投医”,我到处打电话查询有无良方可以借鉴。
听到一种迷信的说法是妈妈如果特别能讲话,那么孩子就会讲话晚,因为话都让妈妈讲了。我听后检讨自己,虽然不是个话少的人,但也没多到憋住孩子的程度啊!但是宁可信其有,我注意平时自己少讲话,从那时起,慢慢的我说话就比过去少了。后来又听说妈妈如果一直和孩子讲话,那么孩子就说话早,我又赶紧调整自己和孩子在一起的时候不住嘴地讲,和大人在一起只听不讲。
朋友们看我这样神经兮兮的,都劝我不用急,说到时她开口了,你想让住嘴都不行了。可是眼看着治疗已经有两个月了,她除了发出几个音之外,毫无进展,谁能不急呢!
当时我们住的公寓是各家独立式的,环境清雅,但是孩子没有人玩。我四处寻访,找到了一个像社会主义大院那样的公寓搬了进去。
放学后孩子们都聚在院子里骑车、打球、玩滑梯,虽然邻居都是蓝领打工族,各民族混杂,但是女儿一下子有了许多玩伴。开始时因为女儿不讲话,又是生人,小孩们都不带她玩,我就买了许多孩子们喜欢吃的零食,看到他们出来了,就招呼他们过来分给他们吃。
吃了人的嘴短,吃完后那些小孩自然就带上女儿一起玩了。记得有一次我去Costco买东西回来,正往家里搬运时,听到院里小孩一片欢呼,定睛一看,原来女儿把我刚买的一大包零食,是一个星期的“鱼饵”,学着我的样子正在挨个人分呢,每人分了一堆,让人哭笑不得。
最关键的语言治疗一直没有进展,让我心急如焚。
领她去做语言治疗单程在高速公路上需要开40分钟的车,进到诊所后在候诊室等那个治疗师出来领才能进去治疗,他往往是晚几分钟出来,结束前几分钟他还要做笔录,一共半个小时的治疗,实际上用在孩子身上的时间掐头去尾的就没剩多少了。
我曾问他是否可以延长治疗时间,他说不行。后来才明白他说的不行是他的时间安排不开,并不是保险公司不可以。我最不满意的地方是他对工作没有热情,他给我们排的时间是早晨九点种,我一大早领孩子大老远的开车过去,治疗时间里恨不能分秒必争,他却经常偷偷打哈欠,感觉他就是在慢条斯理地打发时间而已。去了没几次我就起了换人的念头,但犹豫是不是我自己太急于求成,应该给他一段时间看看。
三个月之后,孩子进步甚微,我给他们诊所打电话,要求换治疗师,他们答复说治疗师不能换。
后来我想孩子一直是由姥姥带的,或许她对于中文更敏感一些,于是那年夏天我领着孩子回国探亲,住了将近两个月,但是孩子在中文环境里仍然是什么都不讲。临走姥姥说:“带了你好几年,从没有听你叫声姥姥,你什么时候能叫声姥姥呀?”听得我心酸。
回来后,语言治疗师看孩子一直没有进步,提出要教女儿手语,我这下子真是火大了。手语在小孩还未讲话之前让小孩学,会帮助孩子理解怎样和人交流,现在这里有许多家长教一岁以内的孩子手语,据说开发孩子智力。可我女儿已经4岁了,她知道和人交流,她有自己一套手语,现在教她这个她还能讲话吗?这不等于要放弃教她讲话了吗?
我真是忍无可忍地给保险公司打电话,他们听说情况马上给我介绍了另外一个诊所的语言治疗师。
这次是个女的,非常干练,要求严格。虽然也是和孩子玩,但是她一直让女儿的注意力集中在说话上,节奏快很多,女儿刚开始不适应,不住地看我,向我求情。治疗师认为我在那儿干扰女儿的注意力,就建议我不要跟进去了。
后来我想第一个治疗师一直让我跟着可能因为他是男的,怕单独和小女孩在一起惹上麻烦说不清楚。
我看了这个治疗师训练女儿的情形,心中懊悔不迭。
两个治疗师的差别太大了!
当初发现第一个人不合适的时候,就应该马上换掉。有时做母亲的直觉比什么都重要,为了孩子真的要自己拿准主意,不能心慈手软。(有类似情况的父母以我为戒吧。)
这个治疗师随后提出我女儿的训练时间太短,她希望延长到一小时,她会和保险公司交涉,我当然求之不得,后来她又建议每周再增加一次。
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这个治疗师的工作态度。
一个多月后的一天,女儿打开冰箱拿出牛奶,又从洗碗机里找出一个杯子放在桌子上,然后把我拉到厨房,指一指牛奶和杯子,我明白她想喝牛奶,就帮她倒了一杯。
过了一会我正在网上看着什么,突然听到从厨房传来一声:“Mom,more milk please!”
我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声,随后就愣在那儿,哪里来的说话声?家里怎么会有人说话?
扭头一看,女儿正拿着牛奶桶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我,我猛地推开椅子站起来,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两只手紧紧抓住她的肩膀激动地问:“刚才是你在说话吗?是你吗?”女儿大概被我的狰狞面目吓着了,皱着小眉头朝后缩了缩,然后清清楚楚地吐出一句:“I want more milk。”
我一下子把她搂在怀里,眼泪忍不住哗哗地流了下来。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女儿终于开口说话了。
后来有许多朋友问过我女儿说话是到时候了她自然就开口了,还是语言训练的结果?我自己也不能肯定。她一开口就说的是句子,这很像是没经过训练但是讲话晚的孩子的特征,不过我相信所有的训练对她都有很大的帮助。
我在语言治疗师那儿见到过各种年龄的不讲话的孩子,有的是自闭症引起的,有的是智力低下引起的,还有的原因不明就是不讲话的。接触到这样一个群体,才会深刻体会到孩子身上任何地方出现一点问题,都会给父母带来极大的困扰,养育一个身心正常的孩子是多么幸运的事。
女儿开始讲话之后,并没有万事大吉,问题仍然存在。
她因为错过了最佳说话时机,对舌头和口腔肌肉的控制不到位,许多音都发不准确,有的干脆就发不出来。比如不会发卷舌音,“s、z、th”不分,等等,记得她那时叫图书馆“来BB”,草莓叫“四照BB”。我仍然带她去做语言治疗,只是重点放在教她正确发音上了。
很长一段时间,她说的话只有我能听懂,她说话又急又快,发音自成体系,别人都不明白经她改良过的英语,曾经还有个外国老太太在公园里问我她说的是哪国话。直到上了小学一年级,学校还给她安排每周一次的语言治疗,纠正她的发音。这个阶段我在家里不敢教她,怕自己的发音不准确越教越坏。我时常查看女儿拿回来的练习纸,从中发现了许多自己以前没注意到的地方,比如发“V”时上牙是要放到下嘴唇外的。
她憋了好几年,不知暗里攒了多少话要讲,这一开闸就关不上喽,真真让我们领教了什么叫滔滔不绝。
现在她一个人讲的话比家里其他人加起来的还多。我和老公对于她能开口讲话了都是持感恩戴德的态度,所以由着她去。可哥哥受不了,经常听到哥哥在说她:“Kelly,你能不能安静一会儿?”她嗓门又大,语速又快,天天都有十万个为什么,一会儿工夫我就被她吵得晕头转向。
刚生完三猪体力不好的时候,她放学之前我都要在沙发上眯一会儿,养精蓄锐等待她的归来。
有一次晚饭后趁她冲着哥哥密集进攻的时候,我和老公两个人轻手轻脚退回卧室,把门一关,两个人同时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总算可以清静片刻了。老公揶揄说:“是谁啊,天天领着去做语言治疗?是不是给做过头了?”
我说这才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呢。
因为医生不让我们在家里说中文,为单纯她的语言环境,所以她一直不会说中文。去年夏天领着她和三猪回国住了两个月,她讲中文的那一窍也自然而然地开了,中文说的字正腔圆,从此更不得了,双语齐下。
回来后,一次闲聊我问老公我们回国后他最想谁,我提这个话题并不是自作多情地以为他会说想老婆,我以为他会想三猪,当时三猪一岁半,特别好玩儿。
出乎意料地他回答说最想女儿。
我有点难以置信,说你难得清静几天。
他回答:“问题就出现在太清静了,每天一下班,家里静悄悄的一点生气都没有,心里没着没落的。现在一进门就听见她在大声嚷嚷,心里这叫踏实!”
原来女儿吵吵闹闹的声音,不经意间给了我们家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