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自闭儿的母亲的爱与痛
自闭症产前筛查不出,完全就是黑暗中的一场抓阄赌博——一间黑屋,里面有100个宝贝。妈妈们被蒙上眼睛,照规定进去抱一个孩子出来。100个宝贝中有一两个可能是自闭症……可是看不见,谁也不知道
车厢内,一对母子瞬间抓住了所有乘客的目光。
前一秒钟还静默站立的乖巧男孩,忽然伸出双手,用力搂住妈妈的脖子,身体紧贴,像是受到了惊吓,慌张不安,嘴里还嘟哝出咿哑的怪叫声。这突如其来的,完全不让人设防的大叫,打破了车厢内的平静,那些原本因无所事事而近乎失焦的目光,全部汇聚过来。
妈妈早已习惯,只是专心安抚着儿子。
——像往常的每一天一样,妈妈准时在下午四点,去广州的启智学校接小拉登放学回家。如果不是刚才车厢环境陡然变得拥挤,令小拉登感到胁迫和压抑,这个帅气的,外表看来和正常孩子全无分别的10岁小男孩,大概也就淹没进擦身而过的人潮不被察觉了。
母与子
这是社区里的一个小公园。许多粗壮茂密的榕树,几张石凳,和三三两两的老人小孩。
小拉登觉得口渴,撕开了一小杯蓝莓酸奶,尝了一口,似乎不大对味,扔给妈妈,就跑去坐石凳。屁股还没坐热,他又开始拔花坛里的小树苗。
小拉登闲不住。酸奶不喝了,就捡起草地上一枚黑乎乎的小果子,扔进杯里,搅和搅和,汁液溅到手上,就直接朝衣服上蹭一蹭。
“以前要看到他这样,还得替他擦擦干净,现在,就随他去了。”妈妈说。
闷得无聊,小拉登又从书包里翻出一本小画册,是放学时同学妈妈刚送给他的《小海豚》。可能是觉得新鲜,小拉登开心地上一边玩去了。十分钟后,散落的书页回到妈妈手里,书页上满是道道划痕,是他用指甲使劲抠出来的。
家里的书也全都如此,好像一张张“宣传单”,最开始还有心把书页码好,重新粘起来,后来被小拉登撕得太多,实在补救不过来了。
自闭症小孩通常都伴有多动症。他以“破坏”一切为乐事,因此才有了这个外号“小拉登”。
因为太爱搞破坏,喝水的杯子必须是塑料的。书包里的文具,妈妈也都特别选择了软质笔袋,“哪敢买那种铁的铅笔盒,太有杀伤力了,要是敲着人家小朋友的脑袋那还得了!”
没过一会,小拉登突然拉下裤子,径直对着粗壮老树根,旁若无人地开始尿尿。他就站在小公园中心,不曾想过自己明明是个“焦点”,也不管四周经过的路人,一点都不脸红害臊。
五分钟后,小拉登忽然变得不耐烦,大声哭叫,跑两步就硬向前扑倒,把自己楞是摔在水泥地上。爬起来,再摔。反反复复。他不说话,就只是这样粗暴地表达着自己的情绪。然后又跑过来搂紧妈妈,不是依偎,而像是用力抱住一个器物,抱着就舒服了。
妈妈说,他心情不好,大概想回家了。
听见妈妈叫他名字,小拉登知道,可是,他不会像其他小孩那样欢欣雀跃地答应,也不说话,也不注目妈妈,眼波里,没有温柔流动。
此刻,距离来到公园刚刚过去半小时。三十分钟内,他只字片语地咬过几个词,没有说过一句完整意义的话。
哀痛
像每一个母亲那样,从小拉登出生那天起,她已在心里悄悄盘算起儿子的未来:攒钱,送全托幼儿园,寄宿学校,大了就送他出国念书——尽管好长一段时间里,妈妈也疑惑,为什么儿子和自己的眼光始终没有对接,为什么墨黑瞳仁始终看不进心里。然而,初为人母的喜悦是巨大的一张网,覆盖住了所有的困惑不被看见。
意识到一切美好设想将要戛然而止,是在小拉登3岁那一天。一直不怎么开口说话的小拉登,被正式确诊为患有自闭症。
拉登妈还记得那是一个黄昏,灰霾的天,挂得很低很低。
其实早先广东省妇幼保健院医生就已经初步认为小拉登是自闭症,可妈妈觉得不可信,而且也没在意,“我一直以为,自闭症不过就是有点内向,性格孤僻,不爱说话,没什么大不了。”等隔了两个月,“有点感到情况严重了”之后,再拖着小拉登去找广州中山三院儿童发育行为中心的邹小兵教授看,还是相同的诊断。
那是2000年。自闭症,这种特殊的精神病症刚刚出现在国人视野中。
听说针灸能刺激脑神经恢复,妈妈就赶紧带小拉登去广东省妇幼接受针灸治疗。针灸疼,小拉登又好动,不得已,只好把儿子用绷带栓着,绑在自己胸前,连医生看了都笑,“真是袋鼠妈妈。”
每次扎针过程都漫长而痛苦,因为小拉登忍不住疼,要扭动,而稍微动一下,就出血了。
前后针灸了一年多。每天早上七点出门赶到医院,九点又要去扬爱特殊孩子家长俱乐部上一对一的辅导训练课,之后又要再送小拉登去托儿所。“只要觉得有希望的办法,就一定得去试试。”那段日子,拉登妈“忙得连照镜子时间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