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陈仲舜遇到了"历史学家"
天津有位全国著名的心理咨询专家,这就是陈仲舜教授。
与正在崛起的新一代心理医生不同之处在于,陈教授早年毕业于医科大学,而现在的心理咨询多属于心理学、社会学人士的领域。陈教授早在解放初便从事心理医生这一职业,虽然中间因为社会的原因曾经中断,但其从业的历史有40多年了。
陈教授曾在一篇文章中提到,自己是弗洛伊德的"嫡系徒孙",据说这种自称曾一度受到某些人士的攻击。一次,和陈教授聊天时,他说:"我说这话是有依据的。"于是,为我讲了这样一段经历。
解放初,年轻的陈仲舜在南京求学,一个星期天去电影院看原版美国影片,那时候一场电影放映中间要休息一会儿,在休息的当中,陈仲舜很偶然地和一位观影的奥地利人聊了起来,这一聊就聊出了缘份,这位奥地利人在南京教大学,陈仲舜后来拜师于他的门下,整整学习了两年。而这位奥地利人,就是弗洛伊德的一位很著名的弟子。
陈仲舜教授何以在晚年著文声称自己是"弗洛伊德的嫡系徒孙"呢?以他当时持有的名望和地位,显然没有"拉大旗作虎皮"的必要。理解陈教授的思想,并且了解他在心理学界所受到过的一些攻击的人,也许能够意识到,这其实是陈仲舜教授对某种不正常学术争论的一种抗议,同时也是一位学者带有讥讽意味的反击。
在许多场合,陈教授都称我是他的学生,我也知道自己的确在许多事情上都的的确确是他的学生,因此,当陈教授对我讲过有过弗洛伊德的那段经历后,每凡有人攻击我的作品表现出的对性的"超前观念"时,我便笑着应答:"这不怪我,我是弗洛伊德的嫡系徒曾孙。"听到的人以怪异的目光看着我,我想我无须解释什么,因为解释再多他们也听不懂。
晚年的陈仲舜在医院有门诊,而最被社会关注的还是他自己的"陈仲舜心理诊所",这个座落在天津市六里台文化村内的诊所,以及它的热线电话(022)7303765,每天都牵着中国各地许多人的心。这个诊所离我的住处很近,因此常有机会去坐坐。知道热线每天数十次响起,而办公桌上来自各地的信件也总是堆积如山。有各种各样心理症状的人汇总到这里,使这里成为一个很特殊的小世界。
无论我写作的课题涉及到哪个领域,我总是能在陈教授这诊所里找到一些素材。写同性恋是这样,写易性癖者是这样,这次写白痴学者,我又想到了陈教授。
我是在1995年10月就白痴学者总是采访陈教授的,转过年就将满70岁的老人精神极好,每天白天一整天工作在诊所,每天晚上还要写3000字的文章,为全国各地的十余家报刊撰写着专栏稿件。同时,还持有着一个关于未来10年间的写作计划,不能不令人闻之肃然敬。
自称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见过的陈教授说:"白痴学者太少了,我这一生只接触过两个。"而这两个白痴学者,都是10多年前由父母领着找到陈教授的,父母想请陈教授看看是不是孩子心理上有问题。
这两个人都是男孩子。
第一个男孩子的特长是推算日期,能把挂历倒背如流。这种特长在白痴学者中是最常见的了。陈教授对他做了测试,证实确实具有特长。但是,陈教授又不得不承认:没有办法治。关于这种推算日期的特长持有者,我们此书中有过许多介绍,与这个男孩子的细节不过是大同小异,所以我这里不做冗述。
陈教授接触过的那第二个男孩子就极具特色了,他是一个历史通!
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对中国乃至世界历史上的人物、时间、事件如数家珍,这恐怕是白痴学者中绝无仅有的。
男孩子的智商达到了65,智商70以下算愚笨,可见男孩子愚笨的程度并不深。男孩子从小各科学习成绩就不好,考试很少及格,留过两次级,但在学校的特别关照下总算一直留在了普通小学里,并且很勉强地升到了初中。读初一之后,男孩子的学习越显出艰难了,老师上课提问总是回答不上来,理解力明显滞后,包括班主任在内的许多教师都对他失去了信心。然而,就在这时,男孩子的特长突然显露出来了。
初中一年级开始学习《中国历史》,那是一本薄薄的小册子,从原始社会、北京周口店人讲起。历史教师最先发现了这个男孩子的专注,这是一所三流中学,课堂纪律很不好,但这个看起来多少有些痴痴呆呆的男孩子上课的时候全神贯注,不,用全神贯注4字形容他的执着显然已经不够,他坐在那里,眼睛瞪得大大的,身体向前倾着,整堂谭可以一动不动地盯着教师,似乎在把教师讲的每一个字都吸进自己的体内。而遇到教师提问的时候,往往是问题刚说出来,别的学生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个男孩子已经坐在座位上脱口而出了——他似乎总是无法理解老师让他举手回答问题的要求。当这位历史教师向她的同事讲起这个弱智男孩子在历史课上表现出的"聪明"时,老师们都觉得无法理解。"要以让他当历史课代表吧。"一位教师开玩笑说,这也仅能是个玩笑。
男孩子很快不满足于历史老师的讲课,一次,当老师在讲台上讲述的时候,他开始埋头翻阅那本薄薄的《中国历史》。审历史老师第一次见到他上课时不认真听讲,对他给以了特别的关照,没有打扰他的"开小差"。那本薄薄的小书很快让这个如饥似渴的男孩子翻完了。这对于那个班级的历史课来讲是一个灾难性的后果,历史老师忽然发现,全班上课最认真的一个学生忽然变得无法接受了。当她讲课的时候,这个男孩子坐在座位上如坐针毡,不停地扭动着身躯,眼睛四处张望,显得烦燥不安。对于别的教师来廛,他只是一个头脑迟顿的学生,而对于历史教师讲,他成了全班最讨厌的学生。教师刚开口说,他也刚开说,教师刚说出年代,他立即把这个年代里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而且准确无误,几乎与历史课本上的叙述一字不差。于是,当教师的讲课几乎到了无法进行的地步时,便对他提出最强烈的警告。男孩子对于无法说出自己知道的历史知识,显然感到十分苦恼,他在座位上扭动着,显得很痛苦。而这时如果教师偶尔讲出几句书本上没有的补充知识时,他的眼睛会突然间一亮,在瞬间恢复那种以往上历史课时的专注,仿佛有一根神经专等着吸收这样的知识。但是,对于初中一年级的学生来讲,历史教师讲述书本以外更高深历史知识的机会毕竟太少了,所以这个男孩子上历史课时的烦躁便成了主旋律。
下课后,男孩子会缠住教师问这问那,其问题也越来越高深莫测,仿佛要把人类的发展史立即搞个明白,弄得教师也时常应接不暇。
"这孩子,怪了。"教师私下想。
教师决定借给这个孩子一些历史书看看,不管怎么说,他对于学习表现出的这种极度热情是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让她感动。
男子子捧着教师给他的那些高年级历史课本爱不释手,如获至宝,一本书通常只读一个晚上,第二天上学时就还给教师,以换另一本历史书。两个星期下来,他已经读完了从初中到高中的全部历史课本,中国史和世界史。教师的书架里有一本本厚厚的历史参考书,男孩子的目光又盯在了那里……
与此同时,来自在家长的信息也反馈到学校,这个孩子真是迷上了历史,一到星期天就缠着父母带他去买书,而其所选的又都是大部头的历史专著。买下来,他总是一回到家便扎到角落里读,真可谓废寝忘食了。
一学期之后,男孩子显示出了非同寻常的奇迹:不论是中国史,还是世界史,随便说出一个人名,他能立即讲出这个人物的生卒年代,主要经历;说出一个日期,他能立即说出这个日期历史上发生了什么,甚至同时说出世界史和中国史上在这一天各发生的事件;随便说出一个历史名词,他也能够准确全面地做出解释……在这个智商仍为64,年龄只有12岁的男孩子面前,他的历史教师很快感到望尘莫及了。
男孩子在任何一次历史课测验中都得满分,这与其它功课通常不超过40分的状况形成鲜明对比。
一次报纸上搞爱国主义历史知识测验,他坐在那里不半个小时便回答完了100道题,寄出去,很顺利地以满分得到了获得奖证书。
还有一次,他拿着一份报纸找到历史教师,指着一篇文章说,上面的日期写错了。教师查对了书,证实那位作者果然写错了。
男孩子的奇迹引起了学校和家长的震动,这太不平常了,简直可以说是惊世骇俗的,而过于不平常的事情则容易引起怀疑,人们无法怀疑男孩子头脑里真的装着那些历史,却有充足的理由怀疑:这孩子一定是脑子里有更可怕的问题,不然他何以别的什么都学不好,单单对历史痴迷到这种常人无法企及的地步呢?
陈仲舜教授在天津是人所共知的,于是,这位"历史学家"便"历史性"地走进了陈教授的诊所。于是,他的父母和教师也听到了一个新的词汇:白痴学者。
"教授,这病有治吗?"男孩子的父亲担心地问。
陈仲舜说:"没治,也没有必要治。孩子有这种喜好,不是挺好的吗?以后要想想怎么帮他利用,希望他能在历史上有更大的造诣。"
在其拥有特长的领域有所造诣,至少是能以此自立,是人们对白痴学者们寄以的厚望,但是真的能做到太难了。
家长领着孩子走了,因为没有找到治病的药,他们可能会感到失望。
陈教授见过的这位小"历史学家"后来再也没有应诊,他的现况无从得知。我想,最大的一种可能其实是,他其它各科的学习成绩总是不及格,只能退学。而一个无法获得全面发展的孩子,一个失去机遇的孩子,是很难有所作为的。他可能会在家中继续翻看他喜爱的历史书,在头脑里上演着几千年、几万年人类社会的风云际会,但是,也可能正在不知不觉丧失自己一度拥有的天才……
"历史学家"已经消失于茫茫人海中,成为他所钟爱的历史的一部分……
这就是经大多数白痴学者走过的路。
无独有偶,就在我为此书向陈教授求素材之后不久,一天,陈教授打电话给我:"方刚,我这里又来白痴学者了。"
我一喜,白痴学者实在太少,正当我苦苦寻觅不得的时候,有一个送上门的,真是天下掉馅饼了。"在哪儿?"我急急地问。
陈教授让我去他的诊室。陈教授的心理救援诊室距我的住处只有10分钟的路程,所以我很快坐到了他的对面。
陈教授告诉我,就在刚才,一位年轻的母亲坐在我现在坐的位置上,讲述了她10岁儿子的传奇。这位读启智小学的男孩子平时一切正常,奇迹的出现是在约3个月前,男孩子发了一场高烧。高烧持续了将近10天,男孩子的父母都吓坏了,男孩子还为此住院一周。高烧退尽之后,奇迹很快显现出来了——男孩子可以推算日历。
具有推算日历能力的白痴学者表现其特长的方式我们已经很熟悉了,这里就不再冗述。当男孩子的父母注意到儿子这一奇妙的特长之后,他们百思不得其解。
"你怎么可能这样?"他们困惑地问儿子。
"我也不知道,发高烧之后,好象有一本日历跑到我脑子里去了似的。"
父母立即想到,这是不是一种严重的疾病,将影响儿子的大脑。那么,这病是使他们的弱智儿子枯木逢春呢,还是雪上加霜?于是,便有了这位母亲的陈教授诊室之行。
陈教授告诉她,她的儿子一场高烧之后成了"天才",那位母亲听得一愣愣的。
陈教授对我说:"我一想,这正好是你在找的素材,便让她明天带儿子来,你可以当面采访。"
我对陈教授连声感谢,并立即想起,手边掌握的采访资料中,也曾有个男孩子在高烧之后表现出特长的情况。
第二天,我在陈教授的诊室整整坐了一天,不见那位母亲和她天才儿子的身影。第三天,仍然如故。第四天……
我对陈教授讲,自己不能每天都在到这里等他们了,如果那位母亲再来,请陈教授立即给我打电话。
但是,直到我写这文字的今天,那位母亲和她的儿子都没有出现。
来无影,去无踪,使原本就很神秘的白痴学者更加神秘莫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