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孩子,谁为你照亮未来?
2010-04-02 07:34:00 来源: 北京晨报(北京) 跟贴 0 条 手机看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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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想不通到想不了那么多
刚开始时,杨女士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是我的孩子得了孤独症?为什么上天对我这么不公平?但3年过去了,还有什么公平不公平呢?就算不公平,你也得受着。
怀孕期间,她一度出现妊娠高血压,或许是它导致了儿子的疾病?但无限的悔恨又能改变什么?同事说杨女士很坚强,佩服她能这么长久地坚持下来,但换了谁不都得这样吗?“作为孩子的母亲,我有选择吗?”她自问自答着,“当然没有任何选择。”
同龄的孩子可以四处玩耍,但一个接着一个的培训治疗,把崔景琦每天的日程都占得满满的,寄人篱下,辗转漂泊,加上狭小的居住空间,会给孩子心灵带来怎样的影响呢?杨女士已经想不了那么多了。
周末时,杨女士偶尔会带儿子去公园玩,那是崔景琦最快乐的时光,他说话口齿不清,别的孩子听不懂,他也不和他们打招呼。崔景琦有着一张圆圆的脸,有时别的家长从旁边走过时,会捏一下他说:“真可爱!”
正常孩子会的都要学习做
没有伙伴,没有公平,更可怕的是没有未来。
在自闭症的孩子中,崔景琦的情况是比较严重的,他的行动、语言、沟通都不太好。为教他刷牙,杨女士费尽心机,儿子对口腔很敏感,对任何触碰,他都会尖叫和反抗,勉强接受了牙刷后,他又常把牙膏吞到肚子里,一到这时杨女士就会痛打儿子。
“他受了太多的罪了,我知道自己不应该着急。”每次事后,杨女士都很后悔,但自闭症最佳的训练时间是在两岁至六岁之间,而崔景琦只剩下最后半年了,但他的进步实在有点儿慢。两年多的坚持,崔景琦已能接受妈妈给自己刷牙,但仅限于十几秒钟。
“正常孩子会的他都要学习。”每一个进步都如此艰难,在培训学校中,看到别的孩子表现好,杨女士会情不自禁地非常羡慕。
经过培训治疗,少数自闭症孩子可能会和“正常”孩子一样,迈入小学的大门,但想真正融入社会,并不那么容易,在学校,他们经常会受到同学的欺负。
渴求周围人能宽容理解
在哈尔滨,每次带孩子跨进培训学校大门,对于杨女士来说,都是件艰难的事,路过的人总指指点点地说:“看,那里面全是傻子。”
患自闭症的孩子比较敏感,当感到不舒服或没有安全感时,他们会做出一些过激的反应。比如自闭症患儿一般不喜欢陌生人靠得太近,当他们感到压迫感和没有安全感,就会主动去推别人,每当这时周围很少有人能对他们抱以宽容之心。
记得有一次在夜市,崔景琦不小心踩了前面一名男青年的鞋,那人马上转身训斥道:“你这小孩怎么这么没家教?”杨女士无限委屈:夜市那么挤,况且还是个患病的孩子,为什么就不能容忍他的错误呢?
让杨女士灰心的是,命运对崔景琦的不公还只是刚刚开始,他未来的路会更加艰难。“国家规定九年制义务教育,但他可能享受得到吗?”杨女士说,没有一家学校会接受崔景琦,即使学校答应了,其他家长也不干,他们担心崔景琦把他们的孩子“带坏了”。
“我有时甚至觉得,智障患者还有可能融入社会,还可能被他人接受,还有可能治愈,可患自闭症的孩子,所有的可能性都太小了。”杨女士的泪水湿透了纸巾。
曾经憧憬着儿子能上一所名牌大学,将来可以干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而如今杨女士对崔景琦最大的期盼却是——生活自理。“如果我们父母都不在了,他该怎么办?”杨女士的泪水再度涌了出来。
患儿治疗和将来成问题
据统计,绝大多数的自闭症患者无法走入婚姻,他们的人生注定是不完整的。对于这个事实,杨女士还没有做好接受它的准备。
“每个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成家,毕竟我们不可能一辈子陪着他。”杨女士不敢想未来,所谓明天在她的脑海中就是一片空白。自闭症患者情感冷漠,对于母亲,崔景琦没有多少依赖感。
崔景琦又感冒了,自闭症患者经常会感冒,因为他们只能在一个小环境中活动,彼此之间接触会更频繁,也更容易交叉传染。
新的治疗自闭症的方法不断被推出,但效果有限,据说海豚发出的声波有助患者康复,杨女士也想试试,但根本排不上队。
按美国医学媒体最新公布的数字,自闭症患者的比率高达94:1。这意味着,中国共有100万至200万的自闭症患者,但国内能提供培训治疗的医疗机构实在太少了,现存的寥寥几家也绝大多数是私立的,经营困难,只能勉强维持。
孤独症成为社会问题
从2008年起,每年的4月2日被确定为世界自闭症日,以提高人们对自闭症的认识和关注。然而,在中国,真正了解自闭症的人并不多,在许多人看来,“自闭”是心理问题和家长教育问题,不知道它是一种可怕的先天性疾病。
在美国,自闭症题材的电影《雨人》获得过奥斯卡奖,日本也有相关题材的影片,叫《与生同行》,韩国则有《马拉松》,今年5月中国首部相关题材影片《海洋天堂》将公映,李连杰义务出任主演。
“自闭症是社会问题,可现实是,它成了每个患儿家庭的负担。”自从确认崔景琦患病以来,杨女士“没有开心地笑过一次”,没有了生活,没有了事业,也没有了情感,用她的话说,“完全失去了自我”。
但就算失去了自我又能如何呢?看着儿子缓慢的进步,杨女士无数次真切地感到绝望。她感受不到周围的声音,对于其他人来说,他们仿佛不存在。每次回到租住的小屋,崔景琦都会打开电视机,他不看也看不懂,但不允许别人关掉。渐渐地,杨女士多少有点理解儿子了:在沉默的深渊中,他太希望有一分嘈杂感了,即使它并无实际意义。
上幼儿园可能有利于康复
“当我们能得到别人的理解时,心里会特别感激。”但现实是,这样的时刻对杨女士来说实在太少。
今年下半年,杨女士准备结束漂泊,带着儿子回家,在那里或许可以通过私人关系,找家不排斥自闭症儿童的幼儿园,“哪怕和低年龄的孩子们呆在一起,也许会更有利于他的健康。”杨女士非常清楚,既然全身心地投入,结果也无非如此,未来的一切只能听任命运的安排了。
坐在北京“星星雨”教育研究所阴冷的办公室里,杨女士一边接受采访一边流着泪水。“星星雨”是中国第一家专门为自闭症儿童服务的教育机构,创办于1993年,那时全中国只有3名自闭症方面的医生。
采访结束时,记者问杨女士,在报道中是否可以使用她儿子的真名,她犹豫着:“作为家长,确实不愿说出孩子的真名,不想让别人知道,但慢慢我也想通了,这也没什么。”
她咬了咬牙,将目光投向办公室的墙壁,以忍住可能再度淌出的泪水,墙上贴满了各种各样的印刷品以及一个镜框,镜框中放着这样一首诗:
有人说
你们是星星的孩子
我想知道
你们的世界在哪里?
你们像雨点一样
来到我们身边
让我告诉你们
这个世界也很美丽。
上午的培训治疗课终于结束了,杨女士带着崔景琦,来到北京“星星雨”教育研究所的小操场上玩滑梯,那么大的滑梯居然只有他一个人,他兴奋地上上下下,完全不顾寒冷的天气,一边跑一边嘴里发着含混的音节。
看到记者即将离开,杨女士让崔景琦说“叔叔再见”。他的脸上满是怯生生的表情,和普通的害羞的小男孩好像没什么两样。
终于,他在滑梯上双脚跳跃了两下,双手举过头,做了一个欢迎外宾时才会用的亲热的手势,嘴里嗫嚅地说着:叔叔……
或许,他还不会说“再见”两个字吧。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我有一种感觉:也许在孤独症患儿们的内心世界里,不管是父母、亲朋,还是我们这些有心却无力帮忙的人,对于他们来说,“相见”与“再见”没有任何区别和意义。虽然周围的人无法走进他们、读懂他们,但是他们不会因为我们的离开而难受、痛苦,这也许是上天在拿走他们与外界交流的“桥梁”的同时,给予他们的一些弥补吧。
陈辉/文并摄
记者手记
别以为他人的灾难,与你无关
做了这么多年记者,从没有哪一次,能像采访“星星的孩子”这样感动。
毕竟,我所面对的,是一群无辜的孩子,他们被封闭在沉默的世界中,独自忍受煎熬。如果说,冥冥中确有所谓命运的话,那么,这个命运对他们来说,实在太不公平。
不知为什么,采访时总想起我自己的孩子,他比崔景琦只小一个月,上天让他如此健康可爱,一直以来,他是照进我生命的阳光,是我活着的动力。然而,我必须正视这样的现实,每150个孩子中,就有1个是自闭症患者。从某种意义上说,因为有了崔景琦,其他149个孩子才得以幸免,那其中,也包括我自己的孩子。
当你有一个健康的孩子时,请不要忘记还有灾难的承受者,当你庆幸与上天的垂青时,请不要忘记还有不幸的存在。
作为人,我们面对的命运其实是共同的:总有我们无法超越的苦难,也总有我们无法避免的悲剧。但问题是,这个悲剧究竟属于我们全体,还是某一个人?当厄运降临到我们其中的一个时,我们其他人,是否也应承担起责任?
别以为他人的灾难,与你无关,因为你也可能是下一个受灾者,即使你一直都幸运,你也没有理由认为,你所爱的人也会拥有和你一样幸运。
每个人先天就有帮助受难者的义务,哪怕仅仅是给予一份同情,一份宽容。
星星的孩子,也是人类的孩子。所以,请记住这一天,4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