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症家庭的“人生马拉松”
他们犹如天上的星星,一人一世界,独自闪烁。
他们像星星一样纯净、漂亮,目光清澈,仿佛都经过上帝的遴选;也像星星一样冷漠,不可琢磨,有视力却不愿和你对视,有语言却很难和你交流,有听力却总是充耳不闻,有行为却总与你的安排违背。他们被称作“星星的孩子”,医学上称作“孤独症儿童”。
4月2日是世界孤独症日。孤独症又称自闭症,是一种由大脑、神经以及基因的病变引起的发展性障碍。我国约有150万左右的自闭症患者,走进他们的内心,体味那一个个纠结着痛苦和救赎的世界,我们读到的是爱与坚强——
一、当天使失去翅膀
明明是个漂亮的男孩。剧组到幼儿园来挑小演员,老师推荐试镜的小朋友中没有他,剧组的阿姨连说两次“那个小朋友可以来试试”,老师最终只得解释:这孩子不会说话。
明明的妈妈每每说到这个情景,眼圈就红了。
明明两岁时,妈妈发现了他的无动于衷。他不说话,也不听爸妈说话,不看指给他的任何东西,那种孤僻和冷淡可以把人逼疯。除了吃和睡以外,他几乎不理睬任何人。他喜欢的游戏是踮着脚尖走路、原地转圈,或是把家里的鞋子、易拉罐朝着一个方向排列,如果你打算加入他的游戏,他就会大哭大闹。
5年前的3月,在明明妈妈的记忆里,是一个悲伤的雪天。去医院的时候,她心里怀着侥幸。那时,天还是晴的。从医院出来,攥着那张孤独症诊断书,天空真的就下起了雪花。夫妻两人的心也落入了冰窖,在公交车上四目相对,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回到家里变成了嚎啕大哭。
有人说,天使降临人间,是用来试探人性。折翼天使的降临,让这家人改变了原有的生活轨迹。明明的爸爸辞了职,带着儿子去针灸,每天去不同的地方进行不同的训练。这是一个漫长而又花费金钱的过程,不得已爸爸只能找了份外地的工作,希望可以为孩子多赚一点。一天深夜,爸爸突然打电话回家,在电话里抽泣。他刚看了一部电视剧,剧中,寄养在别人家里的自闭症孩子,被绑在椅子上,坐在冰冷的地上。爸爸说,那一刻,他觉着那个绑着的孩子,就是自己的儿子,心像被刀剜了一样。他发誓,不管大人吃多大苦,也决不能让儿子遭这样的罪。
明明的妈妈以前是饭店中层管理人员,孩子的病让她变得敏感、压抑,任何人谈论起孩子,总会让她的心揪起来,一阵阵地疼,甚至在公共汽车上,听陌生人谈孩子,她也会远远地跑到一边。孩子被确诊孤独症后,她辞了职,不再跟以前的同事联系,回避所有的朋友。“碰到的熟人越少越好,我忍受不了别人的好奇心和同情心。”
5年多连续不断的训练让明明进步很大,他认得很多字,尽管他不明白每个字是什么意思。比如跑、散步、跳,要训练上百遍,甚至上千遍,他才能将这个字与动作联系在一起。妈妈翻开小明的写字本,工整的字每个都没有超出格子。上图画课涂色,在妈妈示范了一遍后,他涂得很仔细,不会超过边线。“他做作业速度很快,总是班上第二个或者是第三个做好的。”明明妈妈的心里,藏着一个希望:某一天,儿子会突然打开那扇封闭的门。“在我们老了的时候,能替我们倒杯水”。
二、“陪读妈妈”上学记
在南京一家小学二年级的教室里,记者看到了这位陪读妈妈。她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神情安详。上课的全程,她的眼神一直盯着儿子,因为儿子小宝经常会出一些状况,比如突然尖叫、跑出教室。这时候,妈妈就要赶紧拿出饼干等零食哄小宝。“一节课有时会出两三次状况,弄得我很紧张,怕影响到其他同学。其实,学什么并不重要,我只希望小宝能与同年龄的小朋友一起,感受快乐,感受世界的美好。”
在学校,小宝最高兴的事是与同学们一起做游戏。比如,老鹰捉小鸡,小宝不知该怎样玩,妈妈就把自己也变成小鸡中的一只,与小宝一起牵着同学的衣服,躲避老鹰。小宝在游戏中特别快乐,笑得很灿烂。
在南京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里,记者和小宝的妈妈聊天,小宝穿着旱冰鞋,自顾自地玩耍。他家的客厅分成两个区域,一个是餐桌和椅子组成的生活区,一个是滑梯、大龙球组成的训练区。一条长2米多、坡在30度左右的滑梯和一个直径一米的大龙球,是给小宝做感统训练用的,她每天坚持在家里让小宝滑20次滑板,趴在球上做一些训练。
眼前的小宝妈妈,乐观而开朗,眼里的笑,发自内心。“如果孩子不能给你带来骄傲、安慰、欢乐,你还爱他吗?以前,我觉得自己无法面对他,多少次,他在那儿大笑,我在那儿大哭,觉得人生的路,再也走不动了。而现在,我真觉得,小宝是上帝给我的最好礼物!”
小宝妈妈坦言她也曾有过绝望。小宝最习惯的动作是卷书。有一次,带小宝进城买书,新书拿在手上,小宝很认真地对自己说,“小宝,书要抹平了看”,却无意识地将书放在手里卷了又卷。“在回家的公交车上,我忍不住哭了,只觉得眼前漆黑,看不到一点未来。”是一位心理老师让小宝妈妈有了顿悟。老师说,小宝有他的世界,只要小宝在他的世界里感到幸福,你就是成功的母亲。
现在的小宝已慢慢学会了察言观色,有时见妈妈哭得厉害,他会趴在妈妈身上,给妈妈背“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他不懂得用语言安慰妈妈,但懂得做让妈妈高兴的事。
三、俯下身子,和你一起爬行
每天早上3点,租住在常州市武进区一个简陋出租屋的张希就醒了。
从安徽到常州携子求学的这三个月,张希几乎每天没睡过一个沉沉的觉,人瘦了10斤。当斌斌安静地睡去,她总会握着儿子稚嫩的手,捂着嘴无声地哭上半天。
她居住的出租房,以蓝精灵儿童康复中心为圆心,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群体部落。每年都有孤独症患儿由家长陪着,千里迢迢而来,在附近赁屋而居,来这个康复中心上课、训练。
张希的儿子3岁时,被幼儿园退了回来。老师说他有点不对劲,太调皮、不听话,喜欢爬高,有时上着课,会突然从座位上跳起来,在教室里乱跑。那一点点不对劲,逐渐变成一个巨大的黑洞,把张希彻底吞没。她一直以为斌斌爱看广告、不理人这些表现只是不同孩子的性格差异而已,但当她从南京脑科医院出来,诊断书上却清晰地写着“孤独症”三个字。
在和记者对话时,张希抱着斌斌急迫地说着话,“今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点心,音乐好听么?看见谁了?”她说,孤独症训练中语音刺激是必不可少的,孩子只有多听才会多说话。斌斌坐在妈妈腿上,两条小腿一甩一荡的,仿佛根本没在听。
“你觉得他和正常的孩子没区别,是因为你才看见他三分钟而已。孤独症家长最痛苦的事是,孩子表面上很正常,却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我们进不去,他们,也不出来。”
张希一度绝望,她甚至不愿带儿子出门,过年的时候也把儿子关在楼上,害怕别人的嘲笑和怜悯的眼神。
在康复中心这几个月,张希说自己在和孩子一起成长。儿子学会了叫人、穿衣服,学会了规则和等待。儿子一点点细微的进步,让张希开始反思自己。“孩子们在成长,他来自生命本真的勇气让大人有时无地自容,我没有理由放弃。想想自己,在更多的时候,是在要求孩子与‘我’同行。更多的时候,我总是在说不许这样,不许那样,要求孩子不要在公众场合‘失态’,而不是放下自尊,俯下身子和他一起爬行,用爱激励他发挥出最大的潜能,维护他生命的尊严。”
四、相信他的精彩与众不同
“其实,我要的不多,我只要你知道,我是你的妈妈,是世界上最疼爱你的人;我只求人们能够不排斥你,让可怜的你,能有一个小小的夹缝生存……”这是常州武进区蓝精灵儿童康复中心走廊里的一首小诗,“蓝精灵”的负责人蔡#p#分页标题#e#莉轻易不敢读。每次读,都会控制不住地流泪。
蔡莉黑发及肩,微笑平静而恬淡。她的生活原本富裕而安逸,每天开着宝马车在城市穿行。而7年前,一纸诊断将儿子和一家人带入人生绝境。
儿子小时候被大家认为是“神童”。在饭店吃饭,老板拿着计算器算账,还不会说话的儿子忽然冒出了答案,举座皆惊;听了3遍的英文歌,他能一字不差地唱出来;再大一点,算术运算速度能比得上计算器。然而,儿子不会平衡地走街沿石,不会控制自己的情绪,没有想象力……这些让“神童”妈妈知道了“阿斯伯格综合征”这个陌生的名词。
从那以后,蔡莉带着儿子辗转于北京、上海、香港各类专业机构,不断地进行治疗教育,儿子症状逐渐好转,眼下已读到小学四年级。除了体育课反应慢一点,成绩处于中上等。“我会用一生去帮助我的儿子,我相信他的精彩与众不同。”蔡莉说。
触动蔡莉创办蓝精灵的是一个孤独的背影:一位老妇人牵着10岁的孩子走在农村小径上。那孩子时而挥动双手,时而大笑。这背影,让蔡莉心酸。
多年的经验,她判断这是个孤独症患儿。交流后,蔡莉得知孩子是唐氏综合症并发孤独症,父亲车祸去世,母亲走了,老两口靠种田维持生活。这位沈奶奶51岁的时候甚至打算再生一个孩子,这样等老两口不在了,孙子还能有个血亲。这泣血的表白让蔡莉决定创办一家机构,让更多家长找到方向,从此不在黑暗中独自行走。
沈奶奶从此成为蔡莉的忠实追随者。每天6点半起床,搭2个小时的公交车赶到蓝精灵,风雪无阻。孙子的进步让奶奶感到欣慰。“小兔子去种树,找牛伯伯借水桶,去前要干嘛?”“敲门。”“走的时候呢?”“要说谢谢。”孙子从不会说话到逐渐适应了虚拟和真实的社会环境,学会了算术,会认自己的名字。“他第一次在教室里会从1数到10的时候,我一口气跑下5楼,用公用电话打给他爷爷,抱着电话又笑又哭。”
蔡莉觉得自己停不下来,甚至经常“心慌”,这源于孤独症儿童家长内心世界的危机。“家长们的心态是很微妙的,既希望社会重视和关注,又不愿孩子抛头露面。一些父母不敢面对现实,把孩子藏着捂着,甚至每月350元的残疾人补助都不愿去为孩子办。”她说,孤独症家长只有勇敢地站出来,坦然面对社会,才可能使这些孩子学会最基本的谋生技能,最终学会社会交往的基本规则。
蓝精灵开办至今,蔡莉已投入90多万元,是亏本的买卖,但她说我做的不是生意。“爱是一件奇妙的东西,你付出越多,得到也就越多。能为这么多需要我帮助的人带去希望,我真的感到幸福,这是之前从没有感受过的。我觉得我活在世上,很有价值”。